我只掉过脸去,良久不语。隔了褐色玻璃的街景,一一流走,像云外的另一重天,与我漠不相干。
伊龙文立即道歉,「 对不起,我交浅言深了。 」
我竟掩不住声音中的灰败:「 你送我到前面路口就行了,我还要去拿自行车。 」
——居然,根本瞒不了人。
他应:「 好。 」徐徐停下,问:「 不礼尚往来,互『片』一番? 」
我道:「 我没有名片。 」
他递过纸笔,派克笔素身圆拙,「 把电话号码写一下吧。 」
我信手握住,想一想又推搪:「 我刚去单位,还不知道电话号码。 」
他一怔,随即忍俊不禁。
我脸不由自主涨红。
今天的第二次,我的举止幼稚生硬,似儿童般不谙世事。只急急推门下车。
上得楼来,天已经黑了。
终于可以哭了,跌撞扑进母亲怀里,像扑进鸿蒙初开的天地,重是婴儿,所有言语都用哭泣来表达。
——却如雷亟般定在昏暗门边。
日光灯煌煌开着,母亲正在沙发上,全神贯注看报纸的股票版,而她手里握着的—
——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所见———是一具放大镜。
是老花。我长大,锦世长大,而母亲竟已经老花至此。
她一抬头看见我,报纸一推站起来:「 怎么回晚了?吃饭了吗?单位里加班?现在适应新工作了吧? 」连忙下厨替我热饭。
老花,罗嗦,发间的银丝,小打小闹地炒股,弄很多食物来给儿女填下。像在冰川上的失足坠落,老去的过程极险峻且不可回头。
怎么可以,我还要她为我操心,为我担承?自此,我要做个强壮女子。
第二天被宝儿骂得狗血淋头。
她声音像青春片中义正辞严的小班长,作派像对男友轻责薄怨的少女,但内容:
「 ……当然了,我知道你是大机关下来的大菩萨,呆不惯我们这种小庙,想走就走嘛,
其实呢,今天不来都没关系…… 」刻薄之至。
我低着头,是是是,十分恭谨,眼光落下,是她的粗跟鞋,笨重结实,仿佛上身已变成天鹅,脚下还拖着丑小鸭的脚蹼。
宝儿的出身,只怕比丑小鸭更劣,至今拖着,不肯放下。
等她小小、刻意优雅地抿一口阿华田,我才解释来龙去脉。刚说到三分之一,她已拍案而起,「 好。 」双目炯炯生光。
「 这是头条题材嘛。庄锦颜,你明天写好交给我,六千字,赶第六期。 」啧啧数声。
竟有艳羡之意,「 天上掉馅饼给你捡着了,你运气不错嘛。 」顿足嗔道,「 照片呢?你怎么不记得跟他合一张影? 」
这人,思路不大正常吧?
我啼笑皆非:「 是,我运气不错。最好他把我绑做人质,然后警方力克顽敌,救我出来,就更好了。 」
她忽然俏皮起来:「 那自然,上了焦点访谈,连杂志也可以顺便广告一下。 」轻轻感慨,「 可惜好题材如同好姻缘,可遇不可求。 」 呈现了中年的皱纹,只一恍。
握笔良久,我终于写下:「 他说:也许是因为阳光的缘故,她的眸子如碎钻闪亮。
小街上寂寂的了无人迹,她是哭过了吗?…… 」
亦不枉他结识我一场。
宝儿几乎是将稿子摔到我脸上的。咆哮,「 庄锦颜,你真伟大,真故事也有本事写得这么假。你写的是纪实你知不知道?! 」
我申辩,「 新闻的六要素我都交代了,这里还有这里,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写的。只是修饰一下文字。 」
她几乎要背过气般地捶桌,「 谁要看你卖弄文采,读者要看血淋淋的真相。 」怒不可遏「 还什么『因为了解,故而悲悯』。什么导向,同情杀人犯,号召大家都去杀人? 」
声口嘴脸,难以形容。
我唯唯诺诺,只心中阴毒想:再打扮花枝招展十倍,也是枉然,哪有男人肯娶这种女人!
不敢言。
以红笔,将所有废去的词句一一划掉,狠狠地划了又划,力透纸背,是许多道红肿的鞭痕,鲜血淋漓。
握笔太紧,食指都隐痛起来。
就这样:「 1999年4月1日,笔者正在编辑部看稿件,忽然有一个男人打进电话,自称是《伊人》的忠实读者,十分信任《伊人》,愿意把他的感情问题与《伊人》的编辑们探讨一下…… 」
收梢:「 在对他表示愤慨之余,我们也深深惋惜于他的不懂法,缺乏法律意识,终究犯下重罪。等待他的,将是法律的严惩…… 」
宝儿大悦,只加一行字:「 本案还在审理过程之中。 」
我伏在桌上,良久良久。
接下来几日都忙得死去活来,连想的时间都不大有。
只是电话每每陡地一响,我便一惊。听它一声一声、固执哀恳地响了又响,才终于迟疑伸手:「 喂。 」干干的声音,在话筒里回荡。
那一次———
「 锦颜,你几时可还我的笔? 」
陌生声音,却有说不出的熟稔。
我大惊:「 你是谁? 」
「 看来多忘的不仅是贵人,还有女人,我姓伊,伊龙文。 」他笑道。
我一低头,掌中所握,可不就是那只派克笔。禁不住惊呼一声,怎么竟糊里糊涂带回来,用了几天都不知不觉。
立讯精密股价走势和K线图分析预测
心碎之舞 第5章
CopyRight © 2020 本作品由非非小说阅读网提供,仅供试阅。如果您喜欢,请购买正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