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只道:「 你说一下当时的经过吧。 」
微微皱着眉聆听,不苟言笑的脸一如磐石,不可转移。
然后问:「 他不认识你,那他哪来的电话号码呢? 」
「 杂志上印的有,或者他可以问114。 」
「 于是他找你? 」
「 咦 」,我约略有点不耐烦,「 我不是说过了吗?正好是我接电话,如果是别人接,那很可能就是别人。 」
「 你不认识他,怎么会跟他出来? 」他的问题锤子般一记一记敲着。
完全当我是人犯讯问。
我心下有气,「 为了编稿子呀。编辑对题材感兴趣,与当事人见面,是很正常的吧。 」
「 也就是说,你当时知道是什么题材? 」问得清淡,字里句里却有利刃。
阳光自玻璃窗上闪过,弹起一把碎密的光针,往我眼中一洒,眩惑刺痛。我再也按捺不住,霍然而起:「 你到底什么意思? 」
泼妇般双手叉腰。
「 你怀疑我跟他串通好了,谋杀亲妇?你有证据吗?无凭无证,凭什么这样盘问我?
索性严刑拷打好了, 」我冷笑,「 我是个最没骨气的人,三木之下,你要什么答案我都给你。 」
剑拔弩张瞪他。
沈明石震愕,良久不作声,忽然,笑了:「 你这女孩子,怎么这么大脾气呢? 」温和地,如对小女儿般的三分宠溺。
我立刻:「 谁是孩子? 」
话一出口,自己也讪讪,可不是活脱脱的小孩子口吻,最恨人家看得自己小了。
他只探身,递过一张纸巾,惯常不多言语:「 擦一下。 」
我抗议:「 我没有哭。 」
「 汗。 」
停了一脸,热辣晶透的汗,像身体内里的燃烧,溢出水蒸气。他只看着我。他的注视这样静,如星光下,狮子嗅着一朵玫瑰花的静。
周身万千个毛孔都开了闸门,喧腾奔涌。我汗落似雨,按一下额角,纸巾顿时湿透,揉成稀烂的球。蓦地想起「 作贼心虚 」的老话。
他又递过一张纸巾来。
我哑声:「 你还要问什么? 」
直至最后唇焦口燥,天疲倦地昏黑下来。
沈明石起身,客气而倨傲:「 庄小姐,今天麻烦你了,谢谢你的协助。 」伸手。
我并不与他握,只突然问:「 他会判死刑吗? 」
他怔一下,随口答:「 那是法院的事。 」
或是死,或是终其一生,困于四堵高墙之内。
便是终结了,人生不再有选择的机会。
春日的黄昏,暖,而香尘细细,一如慵懒女子。街上人很多。嘈杂拥挤,人人携着一天积累下来的倦意,故而步履匆匆,烦恼疲惫的脸容。
而我突然记起那人最后饱足宁静的笑容,是心愿已了,生无可恋吧?
多么好。
我竟不能如他,为了爱倾尽所有。
饿了,去路边超市买了一块巧克力出来,边走边吃。
「 嘀———,嘀——— 」一声一声,打招呼似的汽笛在我身后。
车门半开,探出一个修长身影。
我脱口而出:「 手机男人, 」挂上一个笑,「 他们也问完你了? 」
他略有迟疑。
我忽地会过来:「 你走了?后来一直不见你。警察一来你就走了是不是,手机男人? 」
他朗声大笑:「 我听过最精彩的绰号,不过我宁愿你叫我伊龙文。 」递过名片。
「龙文鞭影的龙文。去哪里,送你一程? 」
我忽地有些心疑,「 你走了,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? 」有点悻悻地,「 剩我一人,跟他们费尽唇舌。 」
他笑:「 呵,因为我是通缉要犯,身负重案,所以一见警察就吓得屁滚尿流,又不敢走远,躲在附近听风声———这个答案,你可满意? 」轻轻问。
拈着他的名片,少许尺疑,———许多时候不过是明骗罢了。笑吟吟:「 淑女守则第一百零一条,不可以随便上人的车。 」
「 咦, 」他一挑眼眉,兵来将挡,「 现在还流行淑女吗? 」
我觉得他实在可爱,笑出声来,无端心生亲近,跳上车去。满腹厌气一扫而空。
他开动了车:「 生死关头,身家性命都能托付,现在反而怕我拐你到河南? 」
脸色正大光明,眼睛的一睐,却仿佛探戈的狂野舞步,让人刹时心旌神荡。
我失笑。如果不曾遇过浪子,那么,他是了。但我生命中的劫数,我已遭逢,而在最初的最初,人人都说:信之是个本分人。
总是曲终人散去,此刻,且跳一曲探戈舞。我道:「 古龙说,陌生人是很危险的。 」
他笑了,「 《边城浪子》看得很熟啊,那么下一句还记得吗:比陌生人更危险的,便是身边最亲密的人。像你,碎你心的人,是陌生人吗? 」
我嗤笑:「 我一颗大好的心,完整无缺,几时碎了? 」而我一颗大好的心,隐隐作痛,在胸中哭泣辗转。
他戏谑:「 魔镜啊魔镜,请你告诉我,这世上,除了爱情,还有什么可以让一个扬眉女子黯然神伤? 」
魔镜啊魔镜,也请你告诉你,这世上,除了爱情,还有什么会更美丽与残忍,伤害更彻底与不可愈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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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碎之舞 第4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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