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无语,默然望住她,胸口暖暖浪潮激荡。
虽然她嘴上说得随意,可他明白那是在承诺,无论如何,永不弃他。
「是说……你的豆子我挑,我的豆子谁挑?」
「……」叹息。
她永远不会让他的感动持续超过半刻。
这豆子一挑,就挑到了月上柳梢头。
究竟是谁闲着把豆子全混成一气的?
他终算晓得,为何坊间恶婆婆虐媳,这招老归老仍百用不倦。就着摇曳烛火,他此际心头真涌起无尽悲情。
「小穆子,睡了。明日再挑。」
「……」他真的想纠正她的称呼。
好吧,这恶婆婆也没那么不可取,至少她没要他挑完才准睡。
「你不知道灯油贵死了。」好似看穿他内心的嘀咕,她冷不防抛来一句。
你要真如此温良恭俭、当初那个出手阔绰、花钱时眼不眨气不喘、连杀个价也不会的女人究竟是谁?
家仆可以顶撞主子吗?可以吗?可以吗?!
唉,这种事也只能想想,没那勇气顶嘴,就只能乖乖回房,安静躺上他睡了月余的木板床。
这小屋就只有一间房,木板床还是他俩后来合力钉上的,就摆在她床边约莫三步的距离,以布幔隔起。
他原是深觉不妥,怕有损她清誉,毕竟人家还是个未嫁的大姑娘,可她一派坦然,不以为意,话到了嘴边也不好多说什么,就这样也过了月余。
穆朝雨撩开步幔走来,手上捧着几个瓷瓶。
有些他是认得的,有些可能是才调配出来的。每隔一夜,她都会固定为他替换伤药。
最初,还曾被她缠裹了一身,整张脸几乎只留下眼、耳、鼻、口,近几日,伤口逐渐结了痂,才刚拆了伤布,有些痒,但已不会再化脓疼痛。
她最先除去的,就是那道造成他这身蚀肤的毒,根源不除,抹再多的药都没有用。
「这什么?」他闻到好浓的桂花香气,以往没用过。
「还我冰肌玉骨欺霜赛雪沈鱼落雁桂香膏。」
「谁取的?」好怪。
「我。」
果然。「非得用这个名字吗?」
往后人家要问起,要他一介男子如何把这药名说出口?
她耸耸肩。「它原是桂香芙蓉膏。」
「听起来……比较像吃的糕点。」他忠实评论。
「对吧对吧!你也认为改了比较好是不是?」
「……」也罢,他认了,可忍不住再度开口。「那……桂花有非入药不可的必要吗?」
他一介男子抹得一身香喷喷,比女子还妖娆,这成何体统?
她奇怪地瞧他一眼。「没有啊。只是觉得不好让你一身药味,就顺手抓了一把桂花下去缓和缓和。」十足邀功口吻。
好一个玲珑巧思、善体人意啊!
他无助地望了望天。
上苍明监,他真的宁可一身药味。
「多谢。」相当言不由衷的嗓音自齿缝挤出。「那……这药我可以不要抹吗?」
「为何?」她瞪大眼。「这药可助你伤口愈合、淡疤美肌,你不信我吗?」
谁都想自己一张脸白净无瑕,纵是男子,也不会想顶着一张伤疤满布的脸,遭旁人歧异目光。
「我信。」
只是……该怎么说呢?他不愿她再为自己劳碌奔波。虽然她嘴上不说,可那费了她多少心神,他不会全无所知。
他不是女人,不需冰肌玉骨也活得下去。
「好啦,下回不加桂花便是。」她低哝,承认自己这回有些过头了。
「……」
原来她也晓得?那就是真的存心玩他了……
连挑了大半个月的豆子,他觉得,他的忍耐已到达前所未有的极限。
她究竟是有多手残,有办法成日打翻一篮豆子?
挑完一大篮豆子的某日,他终于开口要求跟她一块去市集做生意。成日窝在家里,骨头都要锈了。
她想了想。「也好,合该是时候让你活络活络筋骨,你现在的状况应该是不成问题……」
于是,他开始陪着她摆摊做生意,回到家后,就忙备料、揉面团、准备隔日做生意的琐碎杂务,日子虽忙,倒也充实。
现在有他接下粗重活儿,凡事总抢在她前头做好,让她肩头的负担少上许多,已许久不见她揉着颈子的疲惫神情。
打一开始,她便对外宣称他是她的远房表亲,虽然那张毁坏的残容一眼瞧上去是挺吓人的,可看久了,众人也逐渐习以为常,还能与寡言的他聊上两句,左邻右舍关系倒也建立得还算和睦。
这一日收了摊,一如往常地走在与她一同走过无数回的归途,夕阳余晕暖暖地拂了一身暖适,人都倦懒了。
他步子愈拖愈慢,享受着回程与她共度的宁馨时刻。
他其实很喜欢、很喜欢与她共行的这一段路,手边空了下来,脑子也空了下来,不必忙碌也不必思虑,仅仅是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她聊着一日琐事,话话家常。
「你在这儿等着。」她将方才收摊时顺道买的烙饼递给他,便径自往药铺里走去。
他还是爱吃这摊的烙饼,有时手头有点余钱,她会买些小零嘴给他解馋,他永远只吃烙饼,她总笑说,没人比他更好养了。
其实,这一家的烙饼也没真好吃到让他爱不释口,过硬的饼皮咬久了还会牙酸,他只是忘不了她领他回家的那日,眼神里的温暖,以及在齿颊边泛开,那淡淡的芝麻及面饼气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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买夫 第4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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