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还有还有……新、大、陆……”她想了想,有些困难地发音;早上他和老爷爷讲得正高兴时被那好凶的女人打断了。
“那是西岛语。”望江关苦笑。她太聪明,这可对他不好。
“怎么办,你家人好多……”她原是自言自语,听了他话蓦地瞪大了眼。“你、你明明说你不知西岛的!”所以她难死之余无法可想,这才跟了他来。
“我知西岛,可是不能让你前去。”这和不知有何不同?他认定。
“就为我是无艳?”又是“得妲己、获无艳”那套?
“不,只因你遇上了我。”望家寨的存在犹是秘密,而他又不小心与她牵扯太多,再难丢下。
“你……”她突然想哭。
“菂菂?”见她不语,他竟心间一拧。
“你就明白跟我说吧。”她低头,粗指绕衣裙。“除了遗忘过去,除了装聋作哑,我还该如何做才不碍着你?”
流浪月余,她早清楚这天下之大、情势复杂,失了妲己和哑仆,她这失了形貌身分的丑无艳到哪儿都得由人拿捏。她很认命。
“好菂菂,”忍不住屈膝半跪,搓抚她发,望江关三十年难得柔情,语音轻颤。“是我太小人,让你难过了。”
“不,”她惨笑:“是我没用,到哪儿都累人。”以前菡姊儿总为她不出宫门,而今……即使她泰半不懂,方才倒也听出他为她费了不少唇舌。
“快别这么说,你学得很好,让我几乎就要忘了,仅仅一个多月前,你还是个众人呵护的宝贝公主呐!”他急说,真的不想见她低落。
她怔怔瞅他一会儿,欲言又止。
“以后跟着我姓望,人前得叫爹,成么?”他柔声,商量语气。
其他的等以后再慢慢说,现在他还有事,而她看来累了。
穿透过他,女娃娃悠远出神。
“菂菂?”怎么这弹指便睁眼睡熟?
轻叹息,望江关抱她入室,拢密被褥。
这丫头……
第三章
醒时总觉得她通透得可怕,困着又老像丢失了魂?
揉捻纸折,他为她点上一灯。
欢会盛宴,今晚他注定迟归,看着炕床上的她气息平匀;夜半醒来,希望她不至怕黑才好。
半晌──
“欸,望江关……”
为防下村露重,他正背对她宽衣。
不动声色整齐了裤头,他回转。
“爹就爹,我都依你……”立坐床尾,她那未着鞋袜的脚丫前后踢荡,慧黠巧笑,明眸清亮亮地,极像是……压根儿没睡过?!
“可你以后别再骗我啰。”轻走近,她接过他手上外袍,为他结襟系带。“你既不让我死,就别怕我活,要不然我真不知该怎么做人,你那时还不如让我成了魂鬼较好。”
他望她,一时没了章法。
晚风乱窜,须臾间明灭灯花。
这日,那个叫丰儿的男娃和妇人在村口散步时看见一窝弃狗。
“狗狗耶,娘……”比起之前的梦,丰儿似乎长大不少,跑跑跳跳精神饱满地像匹小马,冻出两管鼻水的国字脸更是润红扑扑,咻一声吸回去咧开纯笑。
“嗯……”比起来,妇人神情阴郁许多,看着远方皑皑山头恍惚失神。
“丰儿可以养他们吗,娘?”男娃拽着娘亲衣裙直问,几次后才有反应。
“啊?”妇人茫然歉笑,低矮身子时扑洒泪花:“丰儿饿了吗?”
摇头,小手卷袖,极熟练为母拭泪。“乖娘不哭喔,丰儿嗅嗅。”
她笑了,和那妇人一起。近来跟着望江关学话,她知道这是望家寨里大人用来哄小孩的土语。
“走吧,”强自振作,妇人牵起男娃的手,紧紧紧紧,像怕丢了似的。“你太叔公他们明天要来接你,娘还没为你整顿收拾呢。”
“喔。”丰儿恋恋不舍看了小狗们一眼,到口的话终是咽了回去。
观望着,她的心无端抽疼。
不是为了那窝肯定活不成的弃狗,而是男娃娃那不胜为力的忧伤眼神。
观望着,她不知不觉挪了脚步跟去。
越走越远……
“她这样没日没夜地昏睡,到底多久了?”黑暗间,望江关神情紧肃,低声但不带愉悦地问着身旁老妪。
“两、两天了吧……”老妪微微颤抖,主子向来亲切,平日对谁都是有说有笑,这般敛了声沉了气的模样,她还真没见过。
“只两天?”他放下脉枕中的手,极轻,骨瘦如柴,灰白间全无光泽,死尸都比她看来健康。
就连这屋内都不像只两天没人,望江关轻哼,以掌推窗,日头终于落洒进来。
光线让老妪欲盖弥彰的事实一目了然。
他倒抽,耳边听得老妪抽腿后缩的声音;砰然跌翻门边一地散落的食器,惊怪惶叫,匡琅琅狼狈作声。
这这……怎么回事?
炕床一角,她头脸垂落、半埋被褥,身上衣着和他离家时相同,之前好不容易稍稍丰腴的脸颊凹陷回去,眼角屎泪堆叠,乱发生油,纠结着隐隐生臭。
“菂菂,别睡了,醒醒!”无暇理会老妪情况,望江关又急又恼,拍她摇她,已不是怜香惜玉的力道,然而她毫无反应。
他咬牙,一口气掀翻被褥──捂闷多日的汗渍没想像中热烘难闻,但她手脚不知为何创痕累累、青紫斑斑,不少伤口都已化脓生疮,甚至侵蚀见骨,沾了周身布质,血污点点……
“啊!”老妪刚爬起来,见到这般景况,差点儿又昏厥了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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贺新郎·无艳 第9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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