农敬轩被佣人抱上汽车,看来他的双腿已不良于行。
他挥挥手,司机立刻驶出花园和大铁门,根本不用吩咐,他彷佛已知去何处。
「你能说——方淑媛的事吗?」梵尔柔声问。农敬轩触电般转头看她。
「你的声音和她一模一样。」他说。
少宁皱眉却是不语。刚才梵尔的声音完全不像平日的她,难道——不。
「请说。」她又说。
「淑媛是我未婚妻,我极爱她,」他开始慢慢叙述。「在上海,她是城中风头最劲的人,因为她的美貌,因为她的家世,因为她的为人,也因为我——父亲当年在上海权倾一时。」
他们静静听着,迷惑是否今日能解。
「我们是最羡慕的一对,我们互相因对方而骄傲,我们很快乐,摆在我们前面的是光明康庄大道。我们甚至计划去美国读书,耶鲁大学已接受了我们。可是——」他的眼睛变得阴沉。「那次在俞家遇见了他。」
高绍裘,必然是他。
「就那一次,淑媛变了。」他深沉叹息。「与她在一起就像舆一个躯壳,没有心,没有血,没有思想,没有感情,再也不是以前那温婉可爱的她。他们私下来往,本来我不知道,是方家大厨的儿子无意中说出来。他每次接她都不敢进屋,毕竟那不是光明正大,那有违道德。」
他胀红了脸,眼中射出愤怒的光芒。事隔七十年,他仍然那么激动,可见当年他受的伤有多深多重。
「他们相爱。」梵尔说。
他又妒又恨的看她,然后又转向少宁。
「不必用不屑的胜利者眼光看我,」他叫。他把少宁当成高绍裘?
「你不会赢,一定——始终你赢不了。」
「农老伯……」少宁吃惊的叫。「你说甚么?」
他立刻清醒,慢慢的令自己情绪平静。
「我用尽了任何可行的办法,甚至哀求母亲去劝她,可是她连见母亲都不肯。最后,我只能找到他的妻子,俞家二小姐。」
「二姨婆知情?」少宁意外。「她不是一直到方淑媛失踪后才知道的吗?」
「她早知道。我们还商量过应该怎么办。她想得回丈夫,我想挽回淑媛。我们是那样急切,你知道,我宁愿用全世界的一切来换回淑媛,我是那样爱她。」
他的眼睛变得悲伤、深情又迷茫,好像方淑暖又在他面前,他在尽力挽回。
「你看也不看我,」突然问他指着梵尔。
「当我透明似的,你眼中只有他,你对他温柔深情的笑,你挽着他的手走在公园里散步,你那骄傲的微笑,像在说他是世界间最好的男人,而我是那么微不足道。淑媛,你何其残忍!」
梵尔下意识的移开一些,显然年老的农敬轩又迷糊起来,把她当成方淑媛。不算狭小的车厢中,她十分不安。
「我一直派人监视着他们,」他又说「他们」,看来又正常起来。「一直有他们的动态。我知道淑嫒去医院检查,她有了孕,是他的。我愤怒的想杀人,想杀了他,可惜我自卑,我怕自己不是他的对手……我告诉了准岳父,他大为震怒,把她关在家里再也不许出门。」
他停下来,怔怔的再说下去。
「后来呢?」
「也许是我错。真的是我错,我买通流氓把他毒打一顿,他受了重伤。过了几天,她就失踪,他们一起在上海消失,从此不见踪影。这么多年来,我一直在后悔,我做错了,一定是。我逼走他们。于是我一直等,等到今天,终于见到你们。」
「你以为我们是谁?」
「自然——是他们后代。」
「但是你说带我们去看她的墓。」
他呆在那儿,连回答也忘了。
「她的墓,不是吗?」梵尔小声提醒。
「啊——是。我们正在路上。」他恍然。
「后来你再见过她吗?」少宁问。
「她?你说淑媛?」他沉缓的摇头。「没有,从此再也没见过,直到今天。」
「但是她的墓——」梵尔不解。
农敬轩也不答,像在苦苦思考着甚么。
少宁悄悄握着她的手,要她别着急,反正就要看见墓地。
是个美得令人意外的私家墓园,墓碑并不多,都已古旧,看来上了年份。
下了车,他带他们穿过青草地,走向最后的那个墓。
十分雄伟又讲究的墓地,西式,布置得就像一个小花园,没有一根杂草,遍植鲜花。
墓碑上有张照片,梵尔悚然吃惊,因为她在照片上看到自己。
方淑暖和她真是那样相似。
农敬轩不再理会他们,坐在轮椅上默默的望着碑上的照片。
「你为她立的碑,建的墓?」梵尔问。
农敬轩视线仍在那碑上,只轻轻点头。
「但是你说再也没有见过她。」她再问。
他又点点头,令人更加迷惑。
「能不能把事实告诉我们?」少宁不耐。
梵尔用眼光阻止他,放柔了声音说:
「墓裹并非她的人。」
农敬轩把脸深深埋在双手中,幽幽的哭起来。他已是年过九十的老人,却哭得像个孩子,益发令人动容。
梵尔同情的把手放在他肩上。他突然震动,吃惊的转身。
「是你。我知道是你,我感觉得到。」他紧紧的捉住梵尔的了,「是你。」
任梵尔跳开一步,但收不回被捉的手。
「是我。农老伯,任梵尔。」她急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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光年中的一瞬 第43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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