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一顿午饭的时间,最长也只不过是一个钟头多一点点,哪儿还有闲情剩力去串演一出欢乐今宵的折子戏?
这一天,已是留在章氏最后的工作日。
我刻意地把自己关在办公室,直至八时多。
不敢走出去,再跟同事们逐一握别。
我怕自己忍不住流眼泪。
小时候,母亲曾把一只自来的小猫抱回家里来,给我作伴。
小猫初到我们家时,非常非常的屏弱。
确切地形容它,是身无三两肉,完全的骨瘦如柴。我们母女俩悉心竭意地把它养大。
才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,小猫改头换面,焕然一新,那身光可鉴人的毛色,人见人爱。连小小的一张脸,都充满灵活的表情,透过一对波子似的圆大眼睛,将逗人怜爱的魅力发挥得淋漓尽敛。
我固然对小猫钟爱有加,不可一日无它为伴。连母亲都把它视为家里头不可缺少的生气。
如是者相伴年余,突然的,有一天,我放学回家,发现小猫不见了。
以往每当我放学回家,小猫就立即飞奔过来,在我的脚边转来转去,咪咪地乱叫——直至我抱起亲亲它才肯罢休。
这天,全屋静悄悄,我吓那么的一大跳。
通屋地找,芳踪杳然。
我急得哭起来,越哭越觉不舍,越觉难堪。
就是如此这般,我失去了一个儿时最喜爱的玩伴。
母亲说,一定是小猫贪玩,有人开时,它跑出了屋外,越走越远,以致迷了路,不晓得回家来。
第一次尝受到生离死别的痛苦。
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夜不成眠。
第一次明自早上继续醒来,再也不能与心中所爱相见。
那年,我才十岁。
悲痛让我谨记了教训。
父母亲见到我伤心,再给我买一只新的小猫回来给我作伴时,我断然拒绝。我说:“妈妈,我不要再有分离。”
母亲愕然。
她骇异一个小女孩会有这份领悟。
对,没有生,焉有死?没有合何来离?
一切都因有了一个开始,才出现结局。
可惜的是结局不一定愉快,不一定美满。
那就倒不如不开始好得多了。
我并不认为如此消极是可取,然,修养也不过至此的话,夫复何言?
这十多年来,其实一直受着小猫故事的影响,我刻意地活得平淡。
对追寻任何人情,包括亲情与爱情在内,均采取低调而可有可无的态度。
对任何事情,包括学业与事业,同样以既来之则安之的手法处理。
如今一旦稍为积极,便碰了大大的一个钉子。
正欲成双成对,随即形单影只。
早知如此,何必当初?
我把这几年来积累下来的公事文件档案,逐个逐个地翻。意图在里头找到一些有意义的纪念品。
例如,我第一次亲自替章氏草拟的公函、第一次亲手打的信件、第一次代表章德鉴签的合同等等。
我都复印了一份,准备带在身边去,留个纪念。
是真恋恋不舍。我怎么能否认呢?
当我找到了那封章德鉴写给我的聘请信时,整个人像一下子被推进万丈深潭之内,有种魂离魄荡的感觉。
握着信纸的手,抖动着。
过了多少个年头,多少个日子,直到如今,却得到一场空白。
人家说春梦了无痕。我可连美丽的绮梦也未曾有过,就已要承受这番苦楚。
公平吗?值得吗?合理吗?
至大的眼泪,一颗一颗地滴在信纸之上。
章德鉴的签名,开始融化、开始模糊。
不只是他的字,且应该是他的人。
以后的日子,我若不能忘记他,让他融化在我的泪水之内,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。
若能忘记他呢,就让他渐渐由清晰变为模糊,以致完全引退。
别来问我,希望是前者还是后者,其实二者我都不愿意。
稍稍的止了泪,我霍然而起。
是离去的时候了。
第40节
我环顾办公室的四周,又是一番感慨。
从前的日子多温馨、多和暖,只我和章德鉴。二人塞在一个小小的办公室内,角落处都是一盒盒的货。
我们天天见着面,夜夜并肩赶工。
都在盼望公司每日成长壮大,能各有一个办公室。不只为了规模的建树,更为工作上的方便。
等到这年,如愿以偿,可又各据一方,不常见到对方的面。
这还不打紧,发展到今天的田地,竟还要永远离开巢穴,我是太舍不得,太舍不得了。
步出我的办公室,很不自觉地走到章德鉴的办公室去。
门仍紧紧地关着。
但门缝却透出一线的光来。
他还未走吗?
我呆住了。
脑海里突然地浮起一个意念,好不好叩门进去,跟他说句再见?
最低限度在他婚前说一声再见,再见他一面。
一念至此,蓦然心惊。
他都已快是别个女人的丈夫了,何苦还自我痴缠呢?
等一下相见,两人还有什么话好说?
万一他问起我的婚讯来,我又何以作答?
直至目前为止,公司里的人还没有一个人知道,我和钟致生的婚约已经取消。
满堂吉庆,男婚女嫁的不是我们阮家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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信是有缘 第44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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