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青云故意地把声线压低,然,我仍然听得清楚。
洋领班拿眼看我,随即说:“先生,不能怪你紧张,让我想想办法去!”
他很快地转了个圈回来,就领着我们到一张摆放在露台角落的桌子上去。为我拉椅子时,洋领班温文而礼貌地说:“希望这儿能带给你们无比浪漫而甜蜜的回忆!”
我还能怎么样?红了脸,微笑称谢。
“你常到这儿来?”我问。
“如果每个星期都带不同的女孩子来,刚才那一招就使不出来了。”
我望向窗外刚看到一个个小浪,涌至岸上来,溅起一条细长的浪花,气势不如我家花园悬崖上经常卷起的千堆雪,却别饶风味,深得我心。
“你曾来过这儿?”我回望杜青云,问。
“是的。很久以前。我跟我的第一个女朋友。”
“很诗情画意。”
“还有离情别恨,更添滋味。”
“没有和好如初吗?”
“没有。她已别有天地。”杜青云说:“当年,我要到美国去求学,是她在这儿为我饯行的。那阵子,我连一个余钱也没有,还是她结的账。”
这些天来,听爱情故事大概听上瘾来了。
我那么地留神倾听。
“她姓陆,叫湘灵。”
“很美丽的名字。”
“我们从小相识,她跟她的父母住在我父亲看守的那幢大厦的一个单位内。”
我不期然地答:“青梅竹马,两小无猜。”
杜青云点点头:“可惜有缘无分,造化弄人。”
“怎么分开的?”我其实不应问这问题,大概当惯福尔摩斯了,又或者,今次的答案对我很重要。
“她家穷!我们都穷!”
杜青云望住我,突然之间以一种奇怪的眼神望住我。
无法形容那眼光的怪异。
我只感到战栗。
然,这是多没有理由支持与解释的一种感觉。
也许,贫穷令一个人受尽了刻骨铭心的苦,他对面前的富贵中人有种油然而生的奇特反应。
杜青云缓缓地垂下了眼皮,一个字一个宇,清清楚楚地说:“一九七三年香港股市大崩溃,湘灵的父亲押在股票与生意上的资金,全军尽没,兼遭逼仓,走投无路,从大厦的二十三楼寓所中跳下来。隆然一声巨响,我冲出门口一看,见他整个人卧在血泊之中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湘灵跑下楼来,呆望着尸体,再抬起头看到我。就在那一刻,脑子里电光一闪,我们知道,要缘尽今生了。”
天下间感人的爱情故事,难道必要欠缺一个大团圆的结局?事隔多年,仍能令听者震栗不已,可想当年……
“那时,我仍在念香港大学。穷学生帮不了什么忙。她家的困难,她独力解决。世界上没有逼良为娼这回事,都是在深思熟虑之后,心肯意愿的。”
我的心像被人连连捶了几下,清晰地觉着痛楚。我仍算是个听故事的不相干的人吧,那些局中人的沉痛呢?
连想都不敢想。
“对不起,今晚我们不致于要对洒当歌,然,也不应让过去的事再烦心。来,我们想想要吃点什么好?”
我没有做声,由着杜青云去跟领班研究。
他给我点了个烧鹅肝,再来一客挶鱼。没有要酒,因为我和他心上的哀愁,大概都不是一樽酒就可以消弭得掉。
杜青云没有再把他的故事说下去。
我当然也不便苦苦迫问。只不期然的,在吃甜品时,说:“你有多久没到这儿来了?”
“今晚是第二次。”杜青云稍停:“最近,有一个星期天,携了湘灵的女儿,来逛赤柱街市。我们都没有重临旧地的意趣,现今,彼此是老朋友了,情怀已变,不再适合到这种情调的地方来了。”
呷着的咖啡,额外的甜,大橇是糖加多了。我骨碌骨碌地把它饮完。
“还要一杯吗?”杜青云问。
我微笑着摇摇头“该走了。”
“好,我送你。”
睡到床上去时,仍细味着杜青云的那番说话。
覆来翻去地想,直至朦胧入睡。
床头的电话响起来,我翻了个身,按熄分机的铃,重新再睡去。
忽又有叩门声,听见菲佣轻喊:“小姐,你的电话,杜先生找你!”
我坐起来,看看表,七时半,平日早已醒过来,今天竟睡得烂熟。
我抓起电话来,对方况:“到外头去吃早餐如何?我已得着了好消息。”
“好。”我一叠连声地答,睡意全消。
“我把车开来接你。”
十五分钟后,坐上了杜青云的车。他竟又没有问我意见,就把车子开向石澳。从深水湾到石懊,清晨的这一段路,如许地清幽雅致。特别是浓雾轻散,微风吹拂,迷檬若梦,几重的韵味,洒落心头。
杜青云把我带到石澳沙滩旁的一间小茶室去。两人坐到硬梆梆的木凳上,我要了奶茶与咖啡混合的一杯鸳鸯,以及油占多士。
这儿比起高尔夫球会来,别饶趣味。
连眼前人说的话,所持的理论,都另树一帜,教人觉得精神奕奕,分外地醒目。因为杜青云问我:“你喜欢把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混合起来品尝吗?”
“为什么不呢?”
“我不喜欢。咸是咸,淡是淡,爱是爱,恨是恨,我喜欢清清楚楚,绝不混淆。”
我笑,欣赏这种男儿本色,英雄气概!
“事情解决得了吗?”我问。
“大致上应不成问题。今天中间人就找程立山说项去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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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堆雪 第41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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