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我,从小到大,三十年有多了,都清简有如白纸。人生的历练跟我名下的财富,竟成反比。
张佩芬继续说:
“我鼓励着你父亲把想说的话讲下去。
“‘佩芬,你还记得乡间吗?’
“我茫然。跟着慎重地思考着,然后答:‘记得。我离开那年已经十岁。’
“江尚贤点点头,答:‘那好哇,你记得我们村庄上头有间土地古庙,后面有个小山坡,长年累月地长着一片蒲公英?’
“‘对,记得记得,’我突然兴奋得有如一个小孩,思想回到许多个年头以前,跟村上的小孩跑到那小山坡去耍乐的情景。
“能在大时代战乱之时,有一些算是愉快的童年片段,真要感激养我父母!”
张佩芬突然地又泪盈于睫。
我很自然地给她递了杯茶,让她稍息,再继续她的故事。
“我当然问你父亲: ‘为什么无端端提起家乡来?’
“‘我想回去一转!’
“我惊疑不已:
“‘能不回去吧?危险得很呢,你不是曾说过,在广州开设过银铺的人,都曾被政府追缉,很多金融从业员都被扣留起来,要对国家作出实质贡献,才能释放吗?你怎么还要冒这个险?’
“‘我需要回去一趟。’
“江尚贤很坚决地说:‘佩芬,我妻临终前给我说了一个秘密。原来大陆动苗之时,我岳丈曾偷偷把广州利通银铺拥有的一大箱黄金运往乡间,埋在那小山坡的一个山洞之中,还是我妻临离乡之前,他父亲悄悄告诉女儿的,嘱她有日有机会,就把黄金起回。’
“‘你并不需要这么多钱吧?现今我们的生意不坏。’
“‘不,我需要,极之需要!佩芬,今时今日如能有更庞大的资金,在本城下重注,他日收成一定丰盛得不得了!’
“江尚贤稍停,继续精神奕奕地说:
“‘我须要把利通拓展,申请银行牌照,吸纳更多资金发展地产。以我的眼光绝不会看错。’
“‘可是……万一回到乡间,出了意外,被里头的人抓着,怎好算?’
“我惊得什么似的,非但不自动向国家捐献,还要偷运黄金出境,一旦被发现,后果不堪设想。
“‘险一定要冒,谁人会不冒险而发得了达?’
“江尚贤恳切地,突然握住了我的手,第一次握住我的手,说: ‘你能帮我吗?’
“我能帮江尚贤的话,真是求之不得了。
“‘你说吧!我必尽力而为!’
“‘可是……’ ?
“江尚贤很有点为准,没有再把话说下去。
“‘很危险是不是?’我问,当然意识到其中的利害关键。
“他很仔纫地想了好一会,轻叹一声:
“‘如果要把别人的自由甚乎性命都赔上了的话,我江尚贤就未免要求过甚了;以自己的生死作为赢取本身荣辱的赌注,很应该!对于同生共死的人,又何以为报?’
“说这番话时,江尚贤简直激动,他突然地抱住了头,差点把脸埋在腿上:整个人蜷曲而且微微震栗,断断续续地说:
“‘我是太想太想起回这批黄金了……那么的情不自禁……这并不算非份之想吧!谁不为自己的未来前景奋斗呢?……商场上那么多的尔虞我诈,我还经常是个受害之人,如今要取回应属我们家的东西,并不妨碍损害他人,是很应该的吧。’
“说得其实是太好了,人何须要为追寻自己的美梦而自咎?有机会发迹而偏要安贫乐道是不必要的行为。我同意且同情江尚贤!更何况,自己也是同道中人呢!这些年来,跟他相处,何尝不是培养了一份对他的非份之想?恋慕一个在各方面都比自己更胜一筹的异性,也好比是一个微带苦涩的美梦,我何曾愿意放弃?何曾不思量着如何使美梦成真呢?”
“‘对不起!’江尚贤抬头来看住我,眼睛竟有湿濡!
‘我不应太自私,一时情急,末考虑清楚,就想把人牵连在一起,是我太急功近利,鲁莽冲动了!’
“‘不!’我温柔而坚定地说:‘请把想好了的计划说出来,我们依计而行!我们是宾主,也是朋友!绝对可以生死与共,患难同当!’
“话说出口,心是狂跳不已,脸上烫得像是火烧。
“江尚贤呆了一呆,久不能言。室内静谴一片,他终手轻声地说了一句话:‘我未曾想到,我将会无以为报!’
“我不知如何回应!有那一刹那的麻木,跟着是阵阵清晰的痛楚来自胸臆,扩散全身。
“我自明他之所指。
“‘夜了,回家去吧!’
“说罢,江尚贤站起来,缓步走出写字楼。
“耳畔听见利通大门帙闸开启,再而关上的声响。
“我呆坐着,像被锁在暗无天日的牢笼内,此生休矣。
江尚贤能有一刻冲动,把心上萦念的重大秘密与意愿向我表白,并属意我为他奔走钻营,证明我在他心中的分量,非比寻常!然,终究还是半途而废,只为他突然觉醒到自己根本不愿回报深情,既如是,倒不可领情了。这份不情愿在他其实已有足够能力应付回报方式之当时,尤其令我心碎:这以后……”
张佩芬叹气一种慷慨式的无可奈何流露在眉梢眼角之间,显得凄婉。 “以后怎么样?”
听了半个故事,心上的狐疑更重。这眼前的先父故人可能仍不是遗书上所指的红颇知己呢!
老以为皇天不负有心人,自然会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功丸谁料得到又是另一个峰回路转,山外有山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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千堆雪 第33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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